1911年，坐落在蒙帕纳斯大道上的洛东达咖啡馆开张了。老板是里皮恩大爷，大胡子，短头发，身材魁梧，一条腿有点儿跛。店里一个锌板的吧台前一排邋遢的长板凳。女招待端着盘子给桌上的客人送苦艾酒、白柠檬酒。在这里，总是能看到一个年轻人，一条飘逸的长围巾拖在身后，笑容灿烂地走过一张张桌子，他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坐下，用细长的手指把桌上的杯盘推向一边，从口袋里掏出纸笔，不问对方同意就开始对着他画。只两三分钟工夫，便画成一幅肖像。他签上名，撕下本子，姿态优雅地递到他的模特儿面前：“这是您的了，换一杯味美思（苦艾酒，一种劣质酒）。”他就是莫迪里阿尼。

 

他只有靠这种方法才能混到吃喝。蒙帕纳斯半数以上的小酒店都有他的素描。有时他也卖画，只要求几个苏一张。他穷，然而天性慷慨，吃喝解决了，他就把画的肖像送人，第一次遇见比他更穷的毕加索时，就把身边不多的钱悉数送给了他。不画画时，他会翻开《神曲》，声情并茂地为客人朗诵但丁的诗句。

仰卧的裸妇　[意大利]莫迪里阿尼1917年

系黑领带的女子[意大利]莫迪里阿尼1917年

莫迪里阿尼将雕刻的特性结合到绘画中，他用富有韵律的线条来和谐地表现真实的生命，让色彩游走在线的韵律之中；椭圆形的脸，长长的颈项，纤细的鼻子，杏子形的眼睛，以及温柔略带伤感的神情，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莫迪里阿尼的画。

 

莫迪里阿尼，1884年生于意大利南方塔什肯尼地区一个小镇。塔什肯尼阳光灿烂，在意大利美术史上，那里产生过著名的塔什肯尼画派，以色彩明亮著称。莫迪里阿尼家境不错，父亲是个有罗马血统的犹太商人。14岁那年，莫迪里阿尼得了一场大病，险些丧命，由此埋下病根，也就此放弃学业。为了使他学会料理自己的生活，两年后，母亲让他学画，没想到他竟表现出艺术天分，其画有塔什肯尼画派的强烈色光。1902年，18岁的莫迪里阿尼入佛罗伦萨美术学院，次年转入威尼斯美术学院。

珍妮像　[意大利]莫迪里阿尼1917年

1906年，莫迪里阿尼来到西方艺术的中心巴黎，先在蒙马特尔住了3年，靠老家每月寄来的200法郎过日子。莫迪里阿尼最早是做雕塑的，可是因为石料太贵，他买不起；另外，凿石料溅出的粉末影响了他的肺，有一次朋友发现他躺在雕像下不省人事。于是他不得不放弃雕塑，转而去画画。所以，他在一战时和以后的画里，那没有瞳孔的眼睛、拉长的面孔与胸脯、舒展的手臂与脖子，都有点像画布上的雕塑。当时，在巴黎，马克·奥尔兰、毕加索、萨尔蒙住在高地附近的“洗衣船”，他们常常看到这个意大利青年在面前走过，乌黑头发，深澈目光，斯文俊俏，大家都称他莫迪，见面只是轻声打个招呼。住在蒙马特尔的波希米亚族都落拓不羁，穿得怪模怪样，只有莫迪里阿尼穿浅褐色灯芯绒上衣，蓝方格衬衫，脖子上随便系一条长丝巾，胡子刮得精光，风度翩翩，像个王子。

 

他在一个透风漏雨的玻璃结构的房子里生活和工作。天寒，冻得手脚发麻，就逃到境况稍好的朋友那里。他给他们画肖像，一般都一次完成。他的朋友波兰雕塑家利普契兹为了帮助他，每次都让他多画一会儿，这样可以多付点钱给他，还不伤他的自尊。

 

听起来令人费解，莫迪里阿尼住在蒙马特尔时，温和而有礼貌，生活循规蹈矩，作品则平庸无奇，谁也看不出他会是个天才。而1909年，他住到蒙帕纳斯以后，一个原先不贪杯的人突然酗酒吸毒，脾气暴躁。他穿着金色的裤子，戴着褐色的帽子，围着红色围巾，跳到咖啡桌上为模特画素描，还因打架被警察抓去过。他患上了肺结核，不得不入院治疗。1912年，他回到意大利的故乡重拾雕塑，却不受乡民喜爱，于是，他愤而将作品抛入运河，发誓再也不搞雕塑，并重返巴黎。很多年以后，莫迪里阿尼名声大噪，人们便下河打捞这些雕塑，却一无所获。此后，莫迪里阿尼经常剃光头发，光着上身，穿着马甲，一条细绳紧紧勒住肥大的裤腰，出入于圆顶咖啡馆。莫迪里阿尼被周围人称为“堕落的疯乞丐”，可是他的作品却一下子变得灵气十足，就连毕加索都十分钦佩他的才能，亲口承认临摹过他的画。画商谢隆也开始对莫迪里阿尼的画感兴趣，约莫迪里阿尼每天上午10时左右到画廊，随即给他必要的画具和一瓶干邑酒，然后把他关进地下室，命女仆给他当模特儿。莫迪里阿尼画完就用脚踢门，画商给他开门，再让他饱餐一顿。

执扇女子[意大利]莫迪里阿尼1918年

自画像[意大利]莫迪里阿尼1919年

除了画、酒和大麻，莫迪里阿尼还爱女人。当莫迪里阿尼遇见梳着浅棕色辫子的雅娜，便胆怯地向她求爱，受宠若惊的少女竟以为这个乞丐王子是在嘲笑她。从此，雅娜为他的画与生活注入了阳光。他开始减少酒量，但却坚持不了多久。他跟雅娜过了一段明朗快乐的日子。他为她画的肖像，成为他最受称道的作品。后来，圆顶咖啡馆被转卖，新老板拒绝艺术家的赊酒要求，还禁止他们在咖啡馆久坐。莫迪里阿尼气得掀翻了咖啡馆的桌子，因此他被禁止进入圆顶咖啡馆，他只得辗转于其他咖啡馆之间，喝酒，素描，用沙哑的嗓音唱歌，甚至一天只盯着天棚发呆。有时喝醉酒还抓雅娜的头发，醒来后自感羞惭难当，便在深夜逃出门外，站在蒙帕纳斯大街上长啸。

 

1919年夏天，莫迪里阿尼与雅娜有了一个女儿，经济愈加拮据。诚实的小画商发现了莫迪里阿尼的价值，却说服不了大画商用公道的价格来买他的画。波兰诗人茨博洛夫斯基自愿去做画商，他发誓要让世人赏识莫迪里阿尼。诗人节衣缩食，向莫迪里阿尼提供他所需的颜料、画布和金钱，但仍不够养活他的一家子。整个冬天，莫迪里阿尼只吃芸豆度日，体力日渐衰弱。他不停地画画，像是在争取时间。他拒绝就医，在12月份还说要带雅娜和女儿吉娜回意大利老家。可第二年，即1920年1月，他就不停地咳嗽咯血，然后卧床不起。他得了结核性脑膜炎，救护车把莫迪里阿尼送到仁爱医院，英俊的意大利画家苍白消瘦，脸色蜡黄，他对送他入院的朋友说：“听着，她会抱住我的床不放的，你把她带走……”他继续喃喃说着：“雅娜和我，山盟海誓，要永远快乐……”接下来高烧不退，大声说话，整夜朗诵但丁的诗。第二天傍晚，莫迪里阿尼与世长辞。雅娜伏在丈夫的尸体上恸哭不已，大家使劲把她拉开，送她到她的父母家。然而第二天，莫迪里阿尼死后的几个小时，雅娜打开5楼的窗子，纵身跳了下去，追随丈夫而去，那时雅娜已怀有身孕。死时，莫迪里阿尼36岁，雅娜22岁。他们合葬在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。

 

莫迪里阿尼是个自相矛盾的人，在他身上，既有意大利艺术传统的深刻烙印，又有巴黎画派的前卫精神；他既将埃及、黑非洲和东方古代雕刻视为自己的指路明星，又像波希米亚人一样在内心中苦苦流浪；他既执著地追求艺术，又沉迷于女人、酒精和毒品；他既有丰富的精神与感情生活，又处在绝望的孤独里。正是这些矛盾，造就了一位个性独特的艺术家。

 

莫迪里阿尼活着的时候，人们称他为“孤独的狼”、“受诅咒的画家”。他作为一个孤独的艺术家，不参加任何艺术团体，当时走红的未来主义画家要发表一份宣言，组织者想请莫迪里阿尼在宣言上签名以示支持，不料他一口拒绝。孤独使莫迪里阿尼变得古怪而矛盾，他的画也如谜一般让人困惑。在莫迪里阿尼短短的一生中，他只画肖像和人体，许多肖像画上的人物都没有背景、没有瞳孔，大多斜躺，且变形拉长，或闭目沉眠，或沉思内省，具有一种特别的魅力。那种魅惑神情与引诱之态漂浮凸显在画面上，暗示甚或流露出被压抑的激情，流露出一种无助的孤独，像画家本人一样孤独。

 

莫迪里阿尼因健康不佳，需要女人帮助，早年母亲对他的成长影响很大，后来到巴黎，又与众多烟花女过从甚密，并且还有雅娜的呵护，所以对女人别有一种情愫。他的裸体画，表达的就是这种情愫，莫迪里阿尼的画中有情色，但画家真正在意的却是形式与激情。

 

如此，莫迪里阿尼的的绘画才炉火纯青，也才会如此动人心魄。